从京城到扬州的路上,住店时张宁的钱袋被偷走了,幸好马没被店家搞丢,果然古代也不是那么民风淳朴,吃哪口饭的人都有。
饥肠辘辘地到达扬州城,日已西斜,古城单骑影子被拉得老长,说不出的寂寥。
他没有回住处也不去扬州府衙,径直去了碧园,那里能白吃白喝而且是好茶好饭,混吃喝张宁平生所好也。
还不到晚饭时间,到那间匾额为“春”的茶间品品茶去去风尘也是不错的,正是应景,永乐二十二年的春季已经到了,即将百花盛开。
“大人回来了。”
那个名唤苗歌的苗条美女望着他微笑招呼,一股春风扑面而来。
然后她便犹自去摆弄那些茶具,做着琐事,话不多显得很安静。
到底还是来过的地方呆着好,至少不用留心钱包会不会被偷了。
不一会儿,碧园老板谢隽和另一个人也进来见礼,另外那人是张宁第一回见,看着面生。
此人三四十岁正当壮年,高而瘦,其实身材挺魁梧的并不显单薄,但脸上的皮肉看起来很干,像老树枝一般好似没有一点水分,所以感觉很瘦。
着装很正常,就是平常士庶服,但是张宁的第一感觉是此人很可能是个老光棍,就是一种直觉家里有女人不会让他看起来那么别扭。
“詹烛离。”谢隽指着他介绍道,“先生的信使,以及负责保卫安全的人,不受谢某管的,只有先生能管他。”
詹烛离拜道:“卑职参见张大人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张宁点点头,让还记得就是上次谢隽说的那个好酒而无量的人。
“茶沏好了,今天有现成烧开的泉水。”美女微笑着端茶盘上来,专门笑看张宁道,“上回张大人尝了洞庭茶说好,今天还是这个。”
张宁和谢隽都对美女报以善意的笑容,毕竟在男人眼里美女都是应该得到更多善待的。
詹烛离却视而不见,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犹自说道:“听说科场弊案中在大人背后捅刀子的人是您的同窗马文昌,他与您有什么过节么?”
“好像没什么过节,估计以前我太张扬了,别人心里不服。”
张宁随口说。
心道马文昌的事我也是回家才知道,这詹老表远在扬州是怎么知道的?
刚才谢隽说詹老表只受自己管,而今看来得反过来管我的事?
嗯,此人是信使,送信的时候正好在上峰面前打老子的小报告。
谢隽附和着叹道:“江湖人心险恶啊。”
张宁却故作轻松地笑道:“还是那句话,品茶品得是心境。世人有好心有坏心,什么人没有?若是看不顺眼就去计较,心境就坏了,咱们喝茶吧。”
“请请。”谢隽赞许地点点头,转头见詹老表仰头一饮而尽,不禁又笑骂了一声糟蹋好茶。
詹烛离笑道:“酒我能唱出好歹,这茶呢我喝着确实是糟蹋,哈哈。”
张宁细品了一口,茶香确实浸人心脾,他对此道确实见识很少,但是细茶和粗茶的差别也太明显。
他放下茶杯正色道:“此次去南京见到了上峰。”
二人皆是一脸严肃,正坐听着。
张宁继续道:“上峰交代了新的差事,前期目标是桃花山庄。桃花山庄本身是一伙私盐贩子,与乱党有勾结,主要活动区域在南直隶,以前的老巢就在扬州。若是前期有进展不得打草惊蛇,进一步的目标是建文近臣郑洽。上峰让我主持扬州的暗访,要先拟出方案来,二位熟悉地宜,有何见解?”
谢隽从苗歌手里接过一份卷宗来,双手递上来:“这是先生手下五十七名细作的名单、身份,为密卷,请先生过目,咱们唯先生马首是瞻。”
张宁接过来,发现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纸包,上面印着黄字“庆”,便问道:“这又是什么东西?”
“兄弟们的一点心意。”谢隽笑道。
张宁道:“你们是要我收受贿赂?”
谢隽道:“算什么贿赂,就一点礼节而已。正月里兄弟们相互走动拜年,先生又去南京了,这是补上的,平常礼节罢了。”
“既然如此……”张宁现在正是身无分文,剩点钱路上还被偷了,现在有正当名目收钱那也只能“笑纳”,“我也不好拂了大伙的面子,下回不用这么客套了,都是自己人……说正事,二位不提什么意见?”
谢隽已经表态马首是瞻,詹烛离也道:“您说怎么干,就怎么干,我就是个跑腿的。”
张宁沉默了半响,随手翻看那份名单,这些人受公家资金资助有着各种身份,无一不和走江湖跑船行马的三教九流有关系。
胡公经营这行一二十年,网子已是基本铺开了的。
“桃花山庄的田产商铺已被官府查封籍没,他们一帮人要吃饭要生计,迟早要出来找门路运私盐。”
张宁一边想一边说,反正这事就是敷衍上边,他就没打算在这个位置上干出什么成绩,只是行动还是要拿点出来做做样子,“所以目前我们要把重心转移到私盐这行来。”
二人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:“先生所言极是。”
“传消息给各地各小队的头目,让他们设法打探清楚地方上活动的主要私盐团伙,尽快掌握消息,等有新的帮众出现就报上来列为重点跟踪密探。”
简略布置了前期安排,张宁也没打算花太多心思,看样子问题不大:谢隽对正事估计也不是太重视,这厮一门心思经营他的碧园、顾着发财,过了会儿吃饭的时候又提及什么诗会什么打造名妓之类的事;反倒是那个詹烛离,张宁很是怀疑,一个不想着财不想着色的人,唯一的爱好是喝酒,就实在有点奇怪了。
因此张宁打算先写好了呈报,命令詹烛离送到南京去,趁机打法了他才去桃花山庄。
其实就算被人知道了他去桃花山庄也问题不大,本来张宁就是管这事的、再说桃花山庄已被官府查抄,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。
总之张宁主要靠直觉判断了形势之后,准备先拉拢谢隽、再打那个詹烛离的主意。
三人正在酒桌上,果然詹烛离很快就趴着不动了,只有谢隽常常把话题扯上江浙四大才子春季要来扬州游历的事。
张宁便不动声色地说:“其中有个苏公子,不是在南京么,怎么会从杭州来?”
谢隽顿时问道:“四人中苏公子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,先生是如何知道他在南京?”
张宁一脸很平常事的模样道:“我回扬州之前,还和苏公子一桌吃酒,就在秦淮河上。”
“哈?!”谢隽又惊又喜,“原来先生认识苏公子?”
此情此景就好像两哥们在吃烧烤,聊起张学友要来开演唱会,其中一个轻松地讲:你说张学友啊,那天我和他逛街呢。
张宁道:“面熟的熟人而已,他和我一个同乡关系不错,同乡引荐的。”
谢隽喜道:“那敢情好、太好了!您是不知道,我为了请到四大才子,花了大把银子陪了无数笑脸和保扬湖那边的文人骚客们结交,既然先生认识苏公子,那就会少很多曲折。只要苏公子给先生一个面子过来赴会,其他三人和苏公子交情又好,多半也就不难请;苏公子看在好友的面子上,当着众宾客们的面对苗歌美言几句,身价还不蹭蹭往上窜?”
“恒用对苗姑娘挺上心,花了不少心血啊。”张宁微笑道。
谢隽当着苗歌的面说:“苗姑娘也是碧园的一员,咱们这一切不是为了某一人,而是碧园!要做出口碑、上档次,这些都是必要的,然后那些有钱有势的客人才会看得上咱们这地方,成为常客……”
张宁点头满口答应道:“既然如此,这事我理当出面。等苏公子来扬州了,你言语一声,我过去拜会拜会,他应该会见的。到时候把恒用的请帖往他手上一送,碍于面子他也不好拒绝。”
“哎呀呀,先生来扬州上任,真乃我等之福也。”谢隽起身拜了一拜。
“不必了,坐坐,坐下说话。”
张宁忙伸手往下做一个按的动作,淡定地说道,“碧园经营得好,也是一件功劳,想咱们手下百十号人,如果有一天都不用问胡公要经费了,完全能自给自足,又能为朝廷办事,岂不两善?”
谢隽道:“先生说得是。”
不过张宁心道要把利益完全拿出来充公怕不太可能,不然谢隽哪有那么高的热情和积极性?他不说亏损已经不错了。
……
这边应酬完回到住处,张宁便立刻打开红包,只见银票二百两,这份“寻常礼节”当真不少,大约相当于十万块有余。
张宁现在当着七品官年俸四十五两,收一份“寻常礼金”就相当于四年半的俸禄。
吃人口软拿人手短啊,张宁一面将银票放进口袋将红包揉成一团扔掉,一面暗自感叹了一句。
这钱拿了,只要在其它问题上没做错基本不用担心被查收受贿赂的,但总是不太干净。